杏 仁
小区里散步的人多了起来。也许他们如我一样，平常日子都是早晚匆匆来去，没有更多时间在小区溜达。非常时期，不得不在小区静静地守候，才使得我见到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
小区面积大，花草树木繁茂，也算得上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园林，尤其是眼下深秋季节的浓郁色彩，更令人忍不住要多走走多看看。沿着每一条步行小道望过去，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家门口这些已经熟透的秋景的确很美。走走停停拍照的人不少，甚至还见到两个像是专业人士，煞有介事地摆弄着相机，在树林间跑来跑去捕捉树梢上的夕阳余晖。
树林里的落叶已经越来越厚了，覆盖了林间小道，走在上面沙沙作响，绿色草坪也被落叶装扮得斑斓多彩，层次分明。园林工人每天都在不停地清扫，把草丛里的叶子扫出来归拢到一处，再装到袋子里运走。被风吹到路上的叶子更是要勤扫，保持路面整洁。这个时节的园林工人比往常要更加忙碌，只需看一眼路边不多时就装满落叶的粗壮的一人多高的一排排大袋子，就可知他们是有多忙了。
也有专门拍落叶的。那天在林荫大道上，两个年轻人追逐着跑过，一阵风吹来，有叶子悠悠飘落，在女孩的长发上打转，男孩忍不住喊了一声“太美了！”手机拍出来可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两人嬉笑着重新拍，开始追逐着天空中飞舞的叶子，自由快乐的样子令人羡慕。
路边石阶上，坐着两位园林工人，许是干累了休息一下，互相给对方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脱掉手套，抹去额头的汗珠，掏出工作服衣袋里的水杯喝水。我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才是早上九点多钟，他们不知是几点开始工作的，路边已经有好多落叶堆积起来的小山了，有些已经装袋了。这一个上午，他们可能要重复扫好几遍吧，因为叶子一直在落下。临时滞留在小区，居住生活条件简陋，但他们对工作一点都没有松懈。小区物业管理这班人如往常一样，按时按标准完成工作，每日的清洁和消毒工作比平时更勤了。
不远处那两个年轻人还在拍照录视频，看起来很投入。各种造型设计，各种风格的大片估计要问世了。我心里调侃了一下。可能是摄影师有了新的创意，女孩弯腰在路边的落叶堆里翻找漂亮的不同形状颜色各异的叶子，捧着一大捧扔向了天空，又伸出双手去接，裙摆随风飘舞，美丽的叶子徐徐展开。
看到有路过的人注目，俩年轻人喜不自胜。女孩干脆躺在落叶堆上拗造型，不一会儿就弄乱了落叶。男孩居然跑过去将一个装满落叶的大袋子推倒，把叶子倾倒在地上，设计了一幅阳光落在层层秋叶上，清风拂过美人长发的文艺气息的构图。沉浸其中的他们也许顾不得别人怎么想。叶子已经零落得不成样子，我走近他们时，落叶已经快要占据路中央了，绕过吧。
当我环绕小区再次走到那个文艺片场地时，落叶已被清理干净，规规矩矩堆放在那里。微风拂过，不时有叶子飘下。那两个园林工人顺着林荫大道从南至北还在扫着。静静的时光里，散落在地上的叶子，在他们的扫帚面前轻舞飞扬，也是不错的一帧画面，我看到的这个背影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拍到。
没有哪一个时期的消毒可以比得上此刻，我对自己近期生活发生的变化又有了一点认识。此前对消毒液过敏的我在眼下高频次接触中居然没有了过敏反应，暗自庆幸。
进入小区大门、单元门、房间门都备有不同类型消毒制剂或设备，随手拈来，或喷洒或揉搓或照射。小区便利店蔬菜店都摆放了大容量的医用酒精，随时提醒顾客消毒。在N95口罩后面的一张张看不到表情的脸上，有人比较配合，有人不屑一顾。
《树之斑斓》（油画） 张 乐 作
孩子从各种资讯中了解到病毒的可怕，很是认真地履行着消毒的义务。入户门把手都被她用消毒液反复喷洒而失去了光泽，变得斑驳。进入房门站在门后她必先用凝胶对手消毒，其次是对衣裤、鞋子（包括鞋底）喷洒一遍酒精，之后将换下的衣服鞋子放在阳台，然后小心地关上阳台门，好像可以隔绝可能未被她杀死的病毒似的。我暗暗偷笑，她偷偷摸摸背着我吃的那些垃圾食品，病毒和有害物质多了去了，怎么没见过她如此紧张呢？
我是没有她这么认真的，有时候很随意地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换了拖鞋就去洗手，忘了消毒。偶尔还会自忖，我是戴了一次性手套的，应该不会有事吧？被她数落几次和互相监督之下，我也认真地对待消毒，按照规范要求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有时候实在心疼我的真丝裙子，她觉得我消毒不彻底就会拿着酒精一番扫射——自己动手还好点。一双中年大妈的手，本来已经被生活雕刻上了精致的花纹，现在天天数次消毒，越发显得岁月深沉。虽然知道事后补救可能收效甚微，但是仍然不会死心，护手霜要认真用起来了。
如果不是通报中提到有社区服务人员感染病毒，我们可能还是心存侥幸，得过且过。在志愿者服务活动期间，我们疲于应付，自身防护措施不到位，消毒不及时，这些风险和隐患极有可能导致一场灾难。在静态管理期间，我们是活动人群，运送物资，清理垃圾，帮助老弱病残孕等一系列工作都有传播病毒的风险。殊不知因为怕麻烦，不愿忍受防护用品带来的不适，以及盲目自信的主观错觉，都给那些隐匿在暗处的狡猾病毒提供了可乘之机。虽然危险期已过，但是想想仍有些后怕。
在病毒肆虐中，在深刻的教训面前，我们在小区还偶尔会见到不戴口罩者谈笑风生，楼下石桌上仍有人闲聊，提醒是少不了的。“病毒面前，人类没有旁观者。”人人都爱说的那句“从我做起”太有哲理了，用在此时很贴切。
小小的便利店里，天天被买空，蔬菜店里永远不缺顾客，家家都在关注各个团购群。一再被提醒，团购要注意防范风险，要做好消杀。网传的其他地区因为物资供应问题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能让人产生了疑虑。搞好自家的生活更重要，病毒可能还在远处吧，还是先下手为强吧。亲朋好友之间互相提醒，一句“赶紧做好准备”便心领神会。所以人们尽可能地买买买，甚至不顾物价已经快要高攀不起。
小区看似平静如水，其实人人都怕随时可能传来的消息打破平静。偌大的一个小区，有人被焦虑、恐惧的情绪左右，稍有动静就惊慌失措，在微信群里不安地询问，他也知道也许并不能得到答案，但是有人关注，有人和他一起担忧，就会得到些许安慰。如果人人都有风险意识，掌握防范知识，共同遵守秩序，就像我们已经习惯了消毒、扫码，理性、科学地对待这场战斗，我们还会惧怕病毒吗？我们是要战胜它的！
在防控措施进一步严格时，小区渐渐安静下来了，只有每日排队做核酸检测时能够听到孩子们无所顾忌的笑声。每天在窗前吵闹不休的那些小鸟又飞到哪里去了？
对面的楼上有几家孩子会在每天下午练琴，我能听得出来的有钢琴、古筝、长笛。小区有音乐老师，业余有时在家教学生学琴，群里有时会有相关信息。邻居中有一位六十多岁的罗女士，两年前开始学古筝，很是刻苦，屡次听到有人夸她。学点音乐真好，咱小时候没那个条件。现在居家，每天能听到这些有才艺的邻居带给我的琴声，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小孩子练琴自然是从比较枯燥的基本功开始的，我听不出来啥旋律，他们就那样一遍遍地重复，接下来才会弹一些小曲子或大曲子，至少我觉得还是不错的。那个吹长笛的女孩，有时就站在阳台吹奏，像模像样，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感觉她是平静安详的，而且有种超然物外的潇洒。有天她吹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曲子——《友谊地久天长》，笛声婉转悠扬。抒情、优美而又有些感伤的旋律让人思绪起伏。
我在家干着自己的事，或是在楼下值班时断断续续地听着这些尚在成长中的乐手们的原生态琴声，习惯了这些单调的乐曲。虽然弹得有些生涩，毕竟还是琴童，未来或许无可限量。琴声中有时会传来家长的大声叫停，或许是弹错了音符，也可能是哪里的节奏不对，要不就是手型或姿势不规范，间或有孩子嘟囔几句，引来家长的指责。天可怜见，陪学陪练的家长，在居家办公的间隙里要兼顾孩子的学习和艺术培养，更不消说还要操心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单位的群消息、腾讯会议、钉钉会议有时还忙不过来。这些被关在家里的孩子们可要让人省省心啊。
前天物业管理人员在群里说，有两个大孩子在小区人工湖边嬉闹，攀爬假山，险些掉落在湖里，虽然湖水很浅，但是湖里有大块的卵石，如果撞上了那可是很危险的，还有在树林里骑车竞逐，在机动车道上打打闹闹的。淘气的孩子！每天早晨睡眼惺忪就被大喇叭喊下楼例行检测，匆匆跑下楼的孩子们冲到队伍前面，又匆匆而去，还要赶紧回家上网课呢。有些大孩子，可能是即将参加中考或高考的孩子，站在队伍里还在听课。课堂辗转到线上之后，也没有轻松多少，孩子们为了分数还在苦苦求索。那些每天下午在网课课间练琴的孩子，大都还未到大考之际，还可搞点课余爱好。
从那位学古筝的罗大姐家单元走过，经常能听到经典的民乐，古筝特有的空灵古朴之音也曾吸引了我。有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练琴，她说年轻时就喜欢，一直没机会学，现在退休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圆自己的一个梦想。她认真拜师学艺，听说在教室曾经有过连续练琴一整天的经历。因为热爱，因为勤奋，她技艺提高很快，在小广场还给邻居们表演过几次。我认真地听过她的演奏，很佩服她的精神，她对艺术的不懈追求也深深感染了我。这次居家，我没有听到她的琴声，很纳闷。从群里找到她，才得知她赶赴老母亲那里照料。
九十多岁的老人，住在城北的一个小区。最近身体状况不佳，同城的另一个儿子已经七十多岁了，要照顾自己老伴，脱不开身。其他有能力的子孙，要么在外地，要么在单位集中办公无法回家。罗大姐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这个重担，实在没有精力弹琴了。中年之人，要顾全上下老小，还要收拾好心情，还自己一片晴空，有些吃力。常态生活中也许算不了什么的一点困难，在这个时期都被放大，何况此时面对一个高龄病人。从电话里我听出她的焦虑和无措，她不知道自己独自一人能否把老母亲照顾好，真怕有个什么闪失，留下遗憾。我安慰她，罗大姐你能行的，我还等着你回来弹琴呢。她有些勉强地应了一声，我也分明听到了自己内心的那声叹息。
按照前几次的惯例，小区的纯净水机关闭了，因为足不出户，没法去取水。有业主牢骚不停，称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饮用水一直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特殊时期更显得尤为重要。自来水不知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那也是现代化水厂按标准程序生产出来的，何患之有。
小区便利店有办法，瞅准时机购进了大量的五升大规格纯净水，剩下的事就交给志愿者了。志愿者帮助从小区大门口搬到店里，又按照团购群里的长龙报单一一送到居民手中。这一番折腾下来，得出不少力气，有一名志愿者胳膊因此被拉伤，疼得龇牙咧嘴，赶紧找来药物喷上。人手少，任务重，不能就此停歇，先干点稍微轻松点的活。
其实没什么轻松的活。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开始直到夜里十二点，小区里的志愿者都在忙。
每天清晨总有那么几个叫不醒的人，而且还是较为固定的那几人，志愿者就得上楼逐个去敲门，两三岁的孩子都能按时下楼，这几个大人怎么回事呢？从夏天就看到他们穿着睡衣，踩个拖鞋慌慌张张赶来，现在的深秋季节至多在睡衣外面套件外套就跑来了，今天下雨天仍然是一双拖鞋。
那些居家隔离的人家，必须上门服务，每天大小事情跑下来也是一趟长跑。需要买药、买奶粉的那是须臾不敢耽搁的，在社区公布的药店名单里一番电话联络，直至找到药名、厂牌、规格均一致的，待接上药又马不停蹄送到居民手中，可能一个多小时已过。幼儿奶粉是不容易买到指定品牌的，这次服务中就遇到过。要么闭店，要么货品不全，或者出厂日期不是最新的，总之都没能让居民满意。志愿者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有社区干部帮忙，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同类同款奶粉，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孩子有了奶粉吃比啥都重要。
日常购买、配送生活物资虽说很累，有时还受委屈，但也能理解。大家都窝在家里，还不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嘛。种种零食、水果、饮料安排上；
椒麻鸡、马肉、烤鸭有条件当然不能少；
麻辣米粉、丸子汤、小馄饨这些半成品也不错，本地人的手艺。居家的人们在便利店的购物群里洋洋洒洒地接龙，志愿者们来来往往地送往各个楼栋，第二天再将垃圾一一提下楼。那些有志于提高厨艺或者解锁新技能的，志愿者按照他们列出的清单一一去购买所需食材、辅料，有时有点费时间。突然会出现那么几家要购买水、电、天然气的，有些可以网上购买，他说不会，也不让你教，好不容易到了机子跟前要操作时，发现有的人家根本不用这么着急买，余额完全足够。
大多数居民接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服务就感激不尽，有的居民很克制，尽量不提要求。下雨天有热心人主动为医护人员提前搭好了避雨棚。业主群里时常有人发布温馨提示，让枯燥的居家生活有了些许慰藉。邻里之间的互相守望和帮助更是令人暖心。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说的就是这个吧。在不同寻常的日子，志愿为大家提供帮助和服务的人，才是我们身边最可爱的人。以前完成志愿服务工作之后，我就选择屏蔽群消息，但是这次我可能要改变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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